第三章少女漫画[1/2页]
老爷子住的院子在二环的胡同里,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了路边。
青石子路不太平整,季青林接她下车的时候就把人牵住了。
“路不好走,你靠着我。”
杨惠卿穿着细高跟鞋,当然没想逞强,但被他握着左手,揽着腰,整个人几乎被他抱在怀里时,她只觉得自己像个下肢不健全的老婆婆。
倒也不必如此!
但后面还跟着提着礼品的司机,为着他的颜面着想,她到底没挣脱。
两人拐进胡同,便可看见外影壁凛凛而立,上雕麒麟,顶上设清水脊。
广亮大门内有一座内影壁相对,前面摆着一缸红锦鲤。三进院落坐北朝南,中线处有一座假山,四处都摆着盆景。
已经十二月,院子里仍是一片生机盎然。
两人进门后便规规矩矩地松了手,隔着两拳距离,夫妻恩爱相随般走进来。
老远便有满眼笑意的老太太迎过来,她边走边回头传话:“快叫厨房上菜。”
季青林快步赶上去,道:“怎么劳动得起您?”
杨惠卿也就上次季老过寿时来了一趟院子,哪儿认得谁跟谁?她只两手搭在腹上,冲老太太善意地笑着。
“这是爸爸的乳妈,曲老太太。”
这可尊贵得很,杨惠卿也快步走了过去,和季青林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
她心底不禁惊讶,又有点儿艳羡。圈子里只他家这么讲究,不仅有这么工整大气的院子传下来,就连六十年代出生的季父都有乳母。
处处讲究的季家,难怪能养出季青林这么一个傲气十足的人来。
季父季母都在,两人恭恭敬敬叫了爸爸妈妈,又去请老爷子。
众人落座,曲老太太带着人布菜,季母在边上搭着手,杨惠卿见状,哪儿敢坐下,忙要起身,却被季老叫住,他道:“惠卿你坐下,让你母亲忙。”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尴尬地笑着,摆着手。
季青林拍了拍她的手,把人拉过来坐着。
曲老太太笑容满面地道:“老爷子让你坐,你坐着就是。”
八十多岁的人力气还是不小,她稳当当地端上来一盆毛血旺,道:“老爷子是川地人,家里吃惯了辣,也不知道青林媳妇儿用饭都是什么口味,只按着往常的做了。”
季老插话道:“惠卿爱吃什么,回头你们记下,下次她来了提前准备好。”
曲老太太应着,笑呵呵地又给众人端了饭来,才下去。
季青林喊住她,道:“曲奶奶,劳烦您再叫人送碗淡盐水来。惠卿她不喜欢吃辣,得涮一下。”
老太太站在门口处的日光下,脸色变了变,没答话,直接走了。
院子里的吃穿全是曲老太太张罗的,他们小夫妻几天不好就能被光园里的阿姨告到她这里来,再经由她口转给季老爷子。她若是有心,杨惠卿不吃辣的事,她怎么就不知道?
光园那边可是一直做惯了两种口味的。
只怕无心是假,有意刁难才是真。
季老爷子年纪大了,一时没想到这一层,被季青林这句话一点才明白过来,只说:“她也老了,仗着劳苦功高乱作弄。”又提点季加沉,“你也别抹不开面子。她求你什么就应什么,光她那儿子,你就帮了不少吧?莫落人口舌!”
季加沉忙答应下来,又用眼神示意季青林多嘴。
半晌,才有个阿姨送了碗淡盐水来,杨惠卿道了句谢。
季青林挑衅他父亲一样,亲自夹了菜放到水里涮了两下,才夹给杨惠卿。
杨惠卿在桌下掐他的大腿,她可不要做挑拨离间的坏媳妇。
季青林换左手拿勺子,右手放下来,屈起指头在桌下弹她的手背。
众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会儿饭,宋勤才在丈夫咳嗽两声的暗示下,充满慈爱地看向杨惠卿,道:“惠卿啊,你俩结婚也快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好消息啊?”
杨惠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季青林:怎么提这个事啊?她要怎么答,说他们做了措施吗?
季青林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只能含糊地道:“这还早呢。”
季霖粟敲了敲筷子,道:“哪儿还早?宋家老大结婚两个月就让宋老太太抱孙子了!”
季青林无奈地道:“爷爷,宋舟那是未婚先孕……”
季霖粟作势要用筷子敲他的头,道:“我管什么未婚先孕、结婚再孕,反正你们抓紧给我生个孩子玩儿!”
季青林却想:这结婚快三个月了,真正的夫妻生活才三次,去哪儿生孩子?
饭后,宋勤拉着杨惠卿唠家常,祖孙三代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季青林知道,这才是他们叫他俩今天回来的真实目的。
季霖粟吸着烟袋,敲了敲桌边,道:“你和赵家那小子的事,我也不多问。”他吸一口烟袋,缓缓地吐出烟圈来,烟圈在空气里打着转,跑到季青林面前又消散开来,“就算那小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次也是你不占理。”
季霖粟转过头看着像极了自己的孙子,接着道:“你这小子,打小这臭脾气就像我。但现在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那时候看谁不爽就打谁一顿,把人的腿打瘸了他都不敢上门要医药费。你们现在不行。罢了,我也不盼着你能低头,这事让你妈和你媳妇去赵家走一遭,就算了了。”
季青林低头,半晌才道:“我去。”
要离开时,宋勤把杨惠卿悄悄拉到一边,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青林有时候脾气坏了点儿,你就让着他点儿。”
杨惠卿却道:“他不怎么发火的。”
宋勤笑着打量儿媳妇,道:“好姑娘,那是他疼你呢。”
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不了解?看季青林站得远,她又悄声说:“让他去赵家认错,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回去他要是甩脸子,让你不高兴了,你就体谅一下。啊?”
杨惠卿这才惊讶地道:“他肯去?”
宋勤向着儿子的方向努努嘴,道:“他心里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杨惠卿在心底暗暗地想:果然还是季老爷子的话管用。早知如此,她何必费那么大的劲?
男人的低气压毫不掩饰。
杨惠卿见他这副样子,心底莫名生出怜爱来。
外套随意地搭在腿上,十二月里他还把衬衫纽扣解开两颗,整个人闷闷的,就像斗败了的小兽。
这种气氛下,她也有些难过,挪了挪屁股,手覆上他的。
季青林睁眼看她,眼神里尽是些难懂的情绪。
她笑了笑,又把手从下方挤进他的掌心,软软的指头描着他的掌纹。
“手有点儿冷。”
季青林被握着的手没动,用另一只手拿起膝头的外套搭到她的腿上,然后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她的手贴着他的。
第二天,季青林就自己驱车去了赵家的半山庄园。
车在内门处被拦下,门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降下车窗,不耐写了满脸。
“季先生,里面不让开车,我去帮您把车停好。”
看到里侧今天又多了一个站岗的保镖,他冷笑一声,扔下钥匙,迈着大步顺着蜿蜒的大道走上去。
双手插兜,他的背脊竟比那两个保镖的还要直挺,像是逛自家园子一样从容。
赵恩宇透过窗户远远地盯着他一路上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赵天泽走近,看了一眼,道:“你等会儿好好待着别出来!”
直到季青林进门坐了半天,赵天泽才缓步下楼。
“哟,青林来啦。”赵天泽一副刚知道季青林来了的样子。对于让季青林等了一杯茶的时间的事,他毫不解释。
季青林起身,单手插兜,道:“听说那天赵公子的手被我不小心给弄伤了,我来看看伤势怎样。”
他歪嘴笑了笑,那样子好像在说:伤势不重,他就再打一次。
赵天泽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笑眯眯地和他对视。许久,他才以长辈宽慰后辈的姿态拍了拍季青林的肩膀,道:“你们小辈小打小闹惯了,怎么还特地跑一趟?”
季青林却没领情,肩膀一转,躲开了赵天泽的手。
“我特地来提醒他,别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全学了。”
赵天泽笑了一下,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尘,道:“青林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比如觊觎别人的妻子。”
此话一出,赵天泽冷了脸,虚伪的笑容荡然无存,半晌才道:“我会警告他,你先回去吧。”
赵恩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季青林的当面道歉,反而等来了他爹的一顿毒打。
他鬼哭狼嚎道:“你不护着我就算了,怎么还来打我!妈啊,我的命好苦啊!在外面被人打了,在家里还要被你打!”
他不提他妈还好,一提他妈,抽到身上的鞭子越来越急。
“没皮没脸的东西,一点儿出息都没有!谁教你的,色心长到人家老婆身上去了?!别人家的你玩玩也就算了,杨家的姑娘你也敢有心思?混账玩意儿,我打死你省心!”
赵恩宇痛哭流涕,却怎么也不敢回一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事在赵恩宇被狠打了一顿、躺在床上养了一个月后,暂时被揭过。
自从见到低落的季青林后,杨惠卿也情绪不高。
男人第一次展现出弱势,他没强大到无所不能,有时也得委曲求全。这反而让她生出爱怜和自责来,甚至想说不去赵家也没关系,大不了被折腾一通,皮肉扒了没几天就能长好。
她终究没说出这句话来,但她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十分钟下楼一次,要这儿要那儿的。
蜂蜜水她嫌甜,柠檬水她又嫌酸,橘子她说不好吃,草莓她又嫌小——把阿姨折腾得团团转。
听到车子的声音,她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裙摆被风微微扬起。
杨惠卿在季青林的面前停下时,飞扬的发丝才打着圈落下。
季青林看她微喘,脸颊红红的,穿着拖鞋和居家服,低声笑了。他弯腰捏她的脸蛋,眼睛里都是她,问:“不生气了?”
杨惠卿被问住了,有些无语。
先赌气的到底是谁啊!
没两天,曲老太太不打招呼就杀了过来,抄着两只手,恭敬懂礼地对杨惠卿说:“老将军急着抱小子,叫我来给你们好好调养身子。”又满是歉意地说,“我也好好学学小夫人爱吃的菜,以后去院子里再不让您蘸着水。”
后半句话像是在责怪杨惠卿嘴刁麻烦人。
杨惠卿只当听不懂,客客气气地把人迎了进来。
曲老太太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阿姨、一个憨厚的厨师,排场大的就像是古时候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掌事嬷嬷。
还是捧着谕令来的,万不能得罪。
她有些为难,道:“我嘴挑,本来就从景荣带了个厨师过来,还有张阿姨在,这房子小,曲奶奶带来的人怕是住不下了。”
曲老太太摆摆手,道:“他们日常待在老爷子的院子里,只饭点过来,专为你们做些滋阴补阳的。”
杨惠卿一个头两个大,忙躲了上去,任他们在下面热热闹闹地忙活,直接拿起手机拨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季青林就接起,问:“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的电话。
“救命,曲奶奶住进来了,说是来给我们调养身子……”
她的语气如临大敌,季青林低声笑着。
杨惠卿在这边鼓着嘴,心说: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是早出晚归,不用应付老太太,她可是要和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还笑!你管不管!说是要给我们滋阴补阳呢。”
那边的人状似认真考虑了一会儿,道:“我是不需要补阳了,你趁这个机会好好滋阴一下。”
杨惠卿听出他意有所指,气得咬牙,挂断了电话,不听他胡言乱语。
没多久,季青林发了微信消息过来。
季青林:曲奶奶嘴碎了些,但人不错。你懒得见,躲着就行。
还发了一个柴犬被摸头的表情包。
杨惠卿觉得他把自己当成那只摇尾巴的柴犬了,但确实被取悦到了。
晚间,季青林带回来一包热腾腾的红豆酥,对着笑看他们的曲老太太道:“她嘴馋,总要我带这些东西。”
曲老太太只说小夫妻恩爱就是好事。
杨惠卿在他身后掐他的腰。她只让他带过一次。
吃饭时,杨惠卿这边是冬瓜炖牡蛎、清蒸鲛鱼,竟然还有一大盆羊奶。季青林那边却只是普通的鸡肉和猪肝。
曲老太太又端上一盘炒时蔬,道:“主要还是小夫人身子虚呢,得好好补补。”
季青林表示同意。
羊奶膻味重,杨惠卿只喝了一碗就喝不下去了。她眼泪汪汪,求救似的看向季青林。
曲老太太还要盛,被季青林拦下,他道:“曲奶奶,循序渐进。她真喝不下了,明天再喝。”
杨惠卿心想:敢情这“谕令”只是来折腾她的,季爷爷到底是不是疼她啊!
她抱着马桶吐了半天也没吐出来,眼里噙着水汽,坐在地垫上委屈巴巴地说:“我明天也不要喝羊奶。”
她活了二十二年,晚饭就没吃过这么多,这一顿饭都快赶上她一天吃的量了。
季青林看她实在难受,心里过意不去,早知道刚刚在饭桌上他就不该看好戏,和曲奶奶一起给她夹菜。
他半蹲下来,摸了摸她鼓起的小腹,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肚子太可爱了。
杨惠卿打了下他的手,道:“你也跟着曲奶奶作弄我!”
季青林只得认错,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从后面环着她明显粗了一圈的腰身,道:“陪你走走。”
这“饭后百步走”走了快千步,直到杨惠卿面色红润、虚汗频出才作罢。可她的小肚子仍是鼓着的。
季青林看着她洗漱后忙不迭地翻出一堆红红白白的丸粒,顺着一杯绿绿的水喝下,挑眉道:“不怕撑了?”那杯绿色的水怕也有一百毫升了吧?
杨惠卿一个个点给他看:“青汁,糖质分解酵素,热控片。”她一副他是罪魁祸首的模样,愤愤地道,“都怪你!”
季青林笑着把人搂过来,道:“以后我再也不逼你多吃了。”
杨惠卿这才明白,他是真的在作弄她,猛推他一下没推动。
“好啊,你真是故意的!”
杨惠卿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猫,还是血统高贵的俄罗斯蓝猫,气愤中也不忘维持优雅姿态,下巴抬得高高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睨着他。
季青林摊手,诚实地道:“我本来以为,让你多吃点儿,你体力会好一些。”
杨惠卿气得拿枕头砸他,被他探头亲住压下去,他嘴里还咕哝着:“这才消食呢。”
杨惠卿的怒气都被吞下,化成甜散开来,她自己也迷惑着:怎么被他亲着,她就身心都舒服了?
手捧着他的脸,摸他下巴上的胡楂。
好喜欢和他接吻啊。
曲老太太提出:“惠卿啊,我的小孙女最近在考托福,我看你整天也是待在书房里看书,顺便教教这孩子呗?”
闻言,杨惠卿笑着看过去,一点儿也不惊讶。毕竟婆婆早上已经提前和她打过电话暗示她了。
“曲老太太有什么事,你能帮就尽量帮。”婆婆和她说的时候还蛮不好意思的,生怕麻烦到她,“老太太人老了,心思就和小孩似的。”
这个老小孩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提出来了。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了她的小孙女多大了、叫什么。
曲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从她的孙女三岁会背诗、五岁会读报,一直说到她的孙女考上了端大,将她的孙女夸得天花乱坠。
“我这孙女啊,从小就懂事,又刻苦,从不让我们操心的,也不爱求人帮忙。这不,只能我这个老婆子觍着老脸来求你了。”说着,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握住杨惠卿的手,“你是在美国长大的,我们佳宁可算有福咯!”
曲老太太的孙女叫方佳宁,在周六早上准时到光园拜访。
杨惠卿看在老太太是公公乳母的分上,又实在拒绝不了一个老年人爱护孙女的心意,愿意好好教她,也特意早起了,陪季青林用了早饭又送他出门。
趁老太太看不到的时候,她和他提起这件事来。
她没想到季青林和方佳宁关系不错,他道:“佳宁啊,是个聪明的姑娘。”他摸摸她的头,“你既然答应了,就辛苦杨老师了。”他亲亲她的额头,跟她告别,“事办好了,爸爸欠你一个人情,好好利用。”
杨惠卿把他推上车,催促道:“快去吧。”
心想:谁是为着人情了?
方佳宁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个子比杨惠卿稍微矮一点儿,梳着马尾辫,额前有乖乖的刘海,把小脸衬得更俏。
她的打扮也很简单,是不突兀、很日常的日系风格。这样穿起来满是学生气,让杨惠卿这个没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的人看着又高兴又羡慕,倒真的生出几分真心来。
她细心地问方佳宁喜欢吃什么,让人准备送到书房。
方佳宁安静地答话,嘴下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谢谢姐姐,我不挑食的。”
曲老太太也在一旁拍着孙女的手,和杨惠卿调笑:“她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做大小姐的,惠卿你就别管她了。”
虽然这话有些怪,但杨惠卿也没当回事。
英语确实是早上学习效果才好,杨惠卿便不耽搁时间,把人带进了书房。昨天,她就特意在窗边准备了一张小书桌,那个位置既明亮又让人心情舒畅。
杨惠卿拿来一份《纽约时报》,说:“我这份报纸是和纽约同步更新的,你看了有好处,托福总爱考这些时事。”她圈了一篇美国总统的最新讲话,道,“你把这篇文章翻译成中文给我看一下。”她趴下身子大概扫了一眼,补充道,“嗯……有些词可能有难度,词典就在书柜里,自己拿。”
她的词典可能比包都多。
她脸上挂着骄傲却不自负的笑,还有对小妹妹满满的善意。她说话声音娇娇脆脆的,尾音婉转,让方佳宁都忍不住在心里学她说话的语气。明明她比自己大两岁,方佳宁却感觉她看着年龄比自己还小。
大概作为富贵人家的女儿,各种山珍海味吃着,用不完的护肤品往脸上抹着,让她们都长了一张显年龄小的脸。但她明明没上过正经学校,连国家认证的学历都没有,怎么在自己面前这般从容自若呢?她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学者。
方佳宁觉得她满屋子的书都是端城贵女惯有的自我包装罢了。这样讲究的书房,又大又贵的书桌,满屋子搜罗来的书,都是她们必须配备的彰显身份的物品。
她来这儿是为了找杨惠卿学习的吗?她一个端大的英语专业在读生需要一个没正经文凭的人来教?
方佳宁真没把她当回事。
杨惠卿说的那篇报道,她昨天就听了直播好吗?她学习向来用功,心气又高,才不像那些只会涂脂抹粉、只知道往计算机院里钻的同学一样。她快速写完这篇讲话的中文版拿给杨惠卿看,却没想到杨惠卿给她指出了不少错处。
“这儿不是‘第四笔地产’,在这个短语里,这个单词是指‘阶层’,所以是‘第四阶层’的意思。现在新闻记者是‘第四阶层’,所以这个短语是指记者或新闻界。根据语境,这里指新闻界。”
杨惠卿说得慢,习惯性地圈圈画画,边说边写。
“这个单词不是‘工业行动’,它的意思是‘罢工’。”
“这个单词在第一句话里是指‘可商议的’,但在第二句话里是指‘可转让的’。”
她的发音自然又好听,一口正宗的牛津腔,倒像是在英国待久了的人,身上的贵气和优雅浑然天成。
方佳宁记起自己那位留学多年,年纪轻轻便当了副教授的口语老师也开玩笑说过:“如果你是一个亚洲人,讲的一口牛津腔,外国人会认为你是出身精贵且受过高等教育的;讲的一口伦敦腔,外国人会认为你有丰富的餐厅打工经验;讲的一口美式英语,他们会觉得你大概率是暴发户出身或是父辈早年偷渡出国的黑户口。”
方佳宁生出一股卑怯感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颈发烫。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大院里玩的时候遇见过金发碧眼的姐姐,听人说是杨家那位养病的大姑娘的家庭教师,说话和英国电影里的一样好听。
她的声线温柔,娓娓动听。流利的发音让方佳宁本引以为傲的学历和刚刚对她的不屑都像是笑话。
她的头越发低了,杨惠卿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状,猜测是自己指的错处多了,忙住了嘴,停下了本打算继续画叉的手。
算了,慢慢来,以后再找机会告诉她其他的错误。
杨惠卿放下笔,转身微笑着对她说:“不愧是在端大学英语的,我要不是在美国待了十多年,还真的不够格教你。”
方佳宁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没再说话。
杨惠卿见她情绪真的低落,就找了个由头出去,把书房留给她。
方佳宁很是刻苦,一直在书房学到天欲黑。出门时,她撞上正要进来的季青林,一扫一整天的阴霾,雀跃地道:“青林哥哥!”
杨惠卿看她终于笑了,心里的愧疚感少了些。但女孩子燕子一般扑上前的动作,还是让她心底存疑。于是在季青林换衣服的时候,她抱着臂倚在一边,打趣道:“她叫你青林哥哥啊?”
季青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睨了她一眼,道:“你也可以叫。”
周日,季青林待在家里。结婚前,他经常出去打球喝酒;结婚后,因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才消停不少。
娱乐活动骤减,他只能靠打游戏偷闲。
此刻,他正躲在书房里玩游戏,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阿姨上来送茶水,便大步地走过去开门,神情有些不耐烦。令他没想到是,来人竟是方佳宁。这时候,她不是该跟着杨惠卿学英语吗?
“哦,佳宁,什么事?”
方佳宁眼神怯怯的,暗自观察了一下季青林的神色。
“青林哥哥。我正好要查单词,就看到词典里夹了这个。”
她将东西背面朝上递过来,季青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
方佳宁绞着手指头,看季青林将它翻过来,急忙道:“我不是有意要看姐姐的东西,只是词典里正好夹着,一翻就翻到了。”
那是一张拍立得相片,边角都有些发黄了。照片中,她的一头黑直发只到肩头;现在,她已长发及腰,睡觉时,还经常喊“季青林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照片里的她穿着嫩黄色的法式格子裙,坐下来裙摆只盖到她大腿根的位置。整个人比现在胖一些,脸圆圆的,腿也更有肉感,明显的少女模样。照片里的她笑弯了眼睛,连下牙都露出了一些,而她的身后是映着夕阳的海滩和一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的男人。
从照片上看不出那男人的年龄,他长相很是斯文,戴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宽松的沙滩裤,是典型的美国人长相。
照片中的他坐在扶手上,微弯着腰,脸靠近杨惠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笑容同样明媚。
对于他的接近,杨惠卿明显不拒绝,还把头歪向他那边,动作看着很是俏皮。
季青林看了很久,才抬头看向方佳宁,问:“你想说什么?”
方佳宁一时有些慌乱:青林哥哥怎么不生气?
她定了定神,翻开词典,说:“夹在这里的。”